第十六回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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原文

  老剑客松林管闲事 李士钧落难常德府

  上回书说到:下云南拿二小、请国宝,王爷和海川在云南大道松林里避雨,忽然间树林外有脚步声噔噔噔往里走。有人说话:“哥哥您快走吧,这场官司我替您打啦。”“胡来!这种官司我都不打,能让你打吗?”“哥哥,官人追来啦,咱哥俩不能同归于尽哪,您走吧。”那个人说:“不行。”海川一怔,把双钺交与左手,探身子往外看,王爷也站起来,悄悄地挨着海川往外看。只见从东边走进两个人来,一个二十左右,中等个头儿,细腰窄背,身上穿白绵绸的裤子汗衫儿,脚下白袜子青缎靴,脖子上挂着脖锁儿,身上衣服有些不干净,可能是打官司坐牢跑出来的。这人长得十分俊美,圆脸膛儿,面如冠玉,两边浓眉,一双大眼睛,漆黑的一条大辫子。后边扶着他的这个人,大约三十岁,猿背蜂腰,身穿蓝绸子长衫,河南绸的裤褂儿,腰里煞着绒绳,刀鞘别在背后。右手提着把翘尖厚背雁翎刀。青鞋白袜,长得天庭饱满,地阁方圆,面白似玉,剑眉虎目,辫子盘着,蓝色绢帕缠头。穿白的口口声声要打官司,穿蓝的口气坚决不让打官司。到底为什么啊?正在这时候,从他们的身后,噔噔噔跑进来一位老人,年纪六十往外,面如姜黄,两边浓眉,深眼窝,黄眼珠子放光,大鹰钩鼻子拴根绳能挂十斤的锤儿!手提一杆蜡杆儿红缨枪,枪头有八寸,十分锋利,八楞的枪挡,犀牛尾的大红缨儿。这枪杆由于用得时间长了,都被汗水沤紫啦,光滑万分。老人光头没戴帽子,花白剪子股的小辫垂于背后,倒是一派英雄气概。老人来到且近:“你往哪里跑?竟敢趁我一时疏忽劫走差事,看枪吧!”噜噜噜一颤蜡杆儿枪,枪走一条线,冷嗖嗖的枪尖儿对准穿蓝的胸前便扎。穿白袍的可喊:“哥哥您走吧!”穿蓝的一瞪眼:“贤弟,这老儿青红不分,皂白不辨,良莠不知,我宰了他。”说着话,一看枪到啦,上左滑步,往下一剁老者的手。老者往后一撤,反背斜劈,也从对面滑左步,枪尖点脑门,跟着夹枪带棒就咂。

  穿蓝衣的并不躲闪,而是往前上步,右手反腕,刀走扫堂。老者“虎坐坡”往后纵身退出有五尺,四平的架子一端枪,穿蓝的“夜战八方藏刀式”,崩左腿躬右腿,左掌在前,两个人贴身进招打在一处。

  王爷不明白是怎么回事,问:“海川,你说这是怎么个意思?”海川看得很入神,使枪的招数不错,也是个久经大敌的人物,可他的枪招,在这使刀的面前发不上来,好像使刀的也精于枪法,甚或比使枪的还高明。这使刀的可受过真传实教,功夫扎实,年岁不大很老练。老者根本不是使刀的敌手,时间长了,老者真会败。海川现在听王爷一问,便说:“爷请看,这使枪的一定是个官人哪。”“对,我也这么想。”“穿白的还有脖链儿哪,一定是犯人,使刀的半途劫下,官人追来才打起来。”“对对!本爵我看不出来,你是行家,这两个谁强啊?”“使枪的远远不如使刀的。”“要是那样,就别袖手旁观啦,理应相助哇。”“可看着那二位也不是坏人。”“我也这么想,怎能使他们不打啦,问问谁是谁非。”“我想咱爷俩也是官人,也在办案,咱们跟这使枪的同病相怜,今天要帮了他,将来也会有人帮咱们,您说对吗?”“对对。”“那好吧,您还是在这儿藏着。”“我知道。”海川手捧双钺刚要往外纵身出来,就在这么个工夫,从西南大道上,月亮地儿一照,看得清楚,传来一阵哗哗楞楞串铃响,来了一位骑小黑驴儿的。这小驴翻蹄亮掌,四蹄蹬开,眨眼之间顺着大路从西南往东北一溜烟儿似地来到树林外边,“吁——”,小驴听话,站住了。喝,这头小驴儿,黑如墨染,浑身上下,一根杂色毛儿都没有,跟黑缎子一样。七层毡子的软屉儿,黄缎子包边儿,铁过梁上挂着一口宝剑,一巴掌宽,白沙鱼皮鞘,金什件,上面镶珠嵌宝,光华璀灿,黄带子缠把,吞口剑首都是真金的,黄色挽手垂着黄色灯笼穗儿。这小驴左右两只铜镫,牛皮蹬绳,合股笼头,蓝色缰绳,前胸挂着一串紫金的串铃,皮绊胸,皮坐垫,紫檀木的驴宙辊儿,十分神骏。上面坐着一位出家的道长,高身个儿,头戴九梁道巾,双飘绣带,正中一块美玉,流光泛彩。身穿黄色道袍白护领,内衬淡青色的衬袍,腰中系水火丝绦,左边搭丝绦扣儿,双垂灯笼穗儿,白色高筒袜护着膝盖,黄缎子的云履。面似三秋古月,两道修眉,一双朗目,不亚如两盏金灯,鼻如玉柱、唇若丹霞,一部银髯苫满前胸,不散不乱,根根见肉透风,跟缎子一样,发挽银丝,髯垂玉线,鹤发童颜,仙风道骨,右肩插着一个马尾拂尘,雪白的马尾儿,湘妃竹的杆儿。就见仙长腰里一提气,“唰”的一下从驴上下来,微晃两肩,一道白线似的来到二人作战之处,身法之快,无与伦比。老仙长探右手拔下拂尘,口诵佛号:“无量佛,二位檀越,一夜之间,因何在此争杀?难道非要流血而后止吗?贫道不明,暂且罢战,贫道给你们辨别是非曲直可以吗”

  无奈这二位势在拼死,仙长的话如同耳旁风。老仙长说了几遍都不听。仙长把脸一沉:“无量佛,既然不听,贫道就要强求了。”说着话,往两个人当中插去。海川一看,偌大年纪太危险。使刀的这位机灵,往后一撤,使枪的还是不依不饶,“叭”,颤枪就扎。这仙长有些生气,就看他用马尾刷儿这么一甩腕子,正缠在枪杆上,仙长微用内力,一扬手腕儿,这条枪脱手而飞,出去好几丈,落在地上。海川一惊,好充沛的内功啊,看来这仙长不一般,定是武林高手,风尘的侠隐。老头儿没枪啦,说道:“仙长爷,他们是十恶不赦的采花淫贼,身背十几条命案。我是云南府八班役总头孙亮,奉命办案,您老人家主持公正,就该协助在下才是。”老仙长一听:“无量佛,他们是贼,凭你一说,空口无凭,山人不信,这样吧,山人要问个明白。”老仙长来到两弟兄近前道:“看你们堂堂仪表非俗,小小年纪,竟敢杀伤人命?”

  那个犯人一瞪眼:“他胡说八道,信口雌黄。”“无量佛,他说得既然不对,你可以说说,叫山人明白。”这年轻人无法,便说出一番话来。明里暗里的人都听得伤心落泪,无不赞叹。真是惊天地剑客出世,密松林巧逢奇案。

  湖南常德府北门里路东,有一条胡同,叫凤尾巷,路北第二家,住着一个年轻人,姓白名洁字玉如。他幼年丧父,父亲名叫白阔章,为人忠厚,精明强干,挣下了不少家私,在常德城里,开个绸缎店,还有米粮行。除了自己住的一所房,还有五所住房,另外还有二十多万两银子的储蓄,在常德府城里虽说熬不上前三户,可也有了名气。只因操劳过度,才到中年,便身染痨病而死,那时儿子白洁才七八岁。安人郑氏很贤惠,持家有法,教子有方。

  他们家住的前后两个大院子,好几十间房,有人劝老安人雇个仆人,老安人不愿意。可对街坊邻居,甚至本城的乡亲就不然啦,只要你困难,来到白家借多少给多少,到时能还就还,不能还绝对不去讨,下次再来照样还借。白洁自幼秉承母训,知书达理,通晓人情,循规蹈矩。家里闲房虽多,不敢招街坊,防微杜渐,怕招来不务正业的。白少爷从小喜欢练武,如果出去见人家卖艺的打一趟拳,回家之后,总在院里蹦蹦跳跳,老安人也不管。后来十多岁啦。街坊有位刘三哥,夫妻两个,由于刘三哥爱练武,却遇不上明师,自己胡练,把功夫练坏啦,他右胳膊练得像麻秸杆,一碰就折,可左胳膊练得像小房梁似的,碰谁一下,谁都受不了,因此叫左胳膊刘三。他们夫妻经常到白家借个钱儿,白家有活儿,夫妻都抢着给做,两家走得很近乎。有时白洁要跟刘三哥学两手,刘三不敢答应:“兄弟,我要把功夫都教左了,对不起老太太。你要练习武艺,首先起早遛弯,换换空气,别的我也不会。”

  白玉如真听话,次日清早起来,梳洗已毕,带好街门,到北门过吊桥,顺河沿一直往东,来到东北城角,晨星尚且未退,自己就活动开了,弯腰踢腿,瞎蹦一气。天亮把长衫穿好,溜溜达达地进城,每天如此。

  凤尾巷西口路西有个包子铺,掌柜的姓仇,名良,字国栋,三十多岁,身体健壮。玉如来到包子铺,找张桌儿坐下。仇掌柜的立即过来:“哈哈,白少爷早哇,吃几个包子吗?”“仇掌柜的,您给我来十个,再要一碗粥。”

  仇良答应着给端上来问:“您上哪去啦?”玉如边吃边说:“我每天到城外去遛弯儿。”“喝,您遛早弯儿,太好啦,听说您还练武哪?”“是啊,我就喜欢练艺。”“哈哈哈,不过练武艺,可不同您读书,读书遇到个昏庸的老师,只不过念几个白字儿,可练武要遇到糊涂师父,要把身体练坏了。老安人愿意您练武吗?”白洁点点头:“家母倒是不拦阻。”“好,那么您是跟哪位师父练的?”“嗨!干什么还找师父,我就是自己瞎练,铁打房梁磨绣针,功到自然成。这些日子我觉着浑身长劲,掌柜的不信,您看看。”

  说着白洁一攥拳:“您看多大劲儿,这要打在人的身上,可受不了哇!”仇良一听大笑:“哈哈哈,少爷您算了吧,就您这无师自练哪,能把身子骨练坏了,您胡同里的左胳膊刘三爷就是个榜样。即使练不坏,就您这练法,几年都白练。就拿攥拳来说,拳经上说,伸手如瓦拢,攥拳如卷饼,你这是什么拳哪?这么办,现在包子也没熟,饭坐儿也没上哪,咱二位开个玩笑,您打我试试。”仇良骑马兜裆式站好,“您打吧,打动了我,算您有功夫,打不动,证明我说得有理。来吧,照我胸口上使足了劲打。”玉如一摇头:“仇掌柜,您别犯傻气,别看我拳头小,打上人可厉害,您可经不住。打坏了多没意思,不是闹着玩儿的。”仇良摇头:“没关系,真的打坏我也不讹您,老街旧邻的您还不知道我的为人吗?”白洁站起来道:“这可是您说的,那咱就试试。”“来吧,您只管用力打,绝无妨害。”玉如也搭着是个孩子,年轻气盛,把袖面儿一挽:“您注意,我可要打啦。”他紧握右拳,用了八成劲,冲着仇良胸前真打上啦。玉如想:给仇掌柜一拳会受不了,没想到他连身形都没晃一晃。面带笑意:“怎么?白少爷,你没多大劲儿呀!噢,大概是没吃包子,要不吃饱了再打。哈哈哈,没劲没劲。”玉如的脸一红:“掌柜的,我怕把你打坏,不敢用力呀。”“唉,您随便发力。”“那好。”玉如第二次真的用十成劲儿,啪的一下,仇良仍然纹丝不动。“哈哈,怎么样?”

  玉如真怔啦,“仇掌柜的,让我再打您一下试试。”仇良不在意:“行啊,少爷您使足了劲。”白洁这回用了十二成的劲抡圆了拳头,嘭的一声,人家仇良照样不动。白玉如都有点儿喘啦:“仇师父,您是了不起呀!大概您的武功可称第一啦,您要不嫌弃,白洁愿拜您为师,跟您学习武艺,不知您肯不肯把金玉都授于我。”说着,白洁把袖面放下,跪下就磕头。仇良一下子把他抱起来道:“白少爷,我可不敢当,您看出什么来啦,要拜我为师?”

  “我刚才打您,就像打在硬牛皮鼓上,我越用力打,我的手越疼,看来您的功夫深啦,您收下我吧。”仇良摇头道:“您让我收您做弟子,天胆我也不敢!我没有多大本领,只练了四五年。再说您令堂郑老安人救了我一家,给我盖房子,又拿本钱让我做这个小买卖,使一家五口不受冻饿之苦。您愿学,我是倾囊相助,不过不准对别人去讲。”

  次日,白洁来到包子铺。仇良把白洁邀到后院北房,推门进去一看,喝!

  屋里摆着兵刃架子,各种兵器擦抹得很亮,三合土砸的地,十分平坦。仇良先给白洁盘腰窝腿,有了腰腿,再学拳脚花单枪刀。日积月累,白洁工夫渐长,一晃都四、五年啦。一天,仇良说:“白少爷,您可以回家练啦,从明天起,您就别来啦。”玉如一听吓坏啦,问:“仇师父,您怎么不教我啦?”

  “不瞒您说,凡是我会的,全都教给您啦,在哪儿练都一样。”白洁只得答应。

  白洁跟母亲要了点钱,把东院的两间小房子收拾出来,请木匠师爷也做了个兵器架儿,刀枪剑戟的买了几件,自己埋头练功。

  这天,白洁贪练功夫,睡得晚啦,一觉醒来,窗纸发白,他恨自己为什么不早起,赶忙穿好衣服下床梳洗,等出来一看哪,嗨,原来起早啦!下弦月亮还没落,刚好喊开城。来到北门,带红缨帽把门的官兵,都认识白洁:“白少爷起早啦?”“诸位辛苦,我还认为天亮了哪。”出了城,依然奔东北城角树林子练功。把煞腰的绒绳解下,大衫儿脱下来,都挂在树枝子上。

  不大会儿,东方破晓,村子里鸡叫了。就在这么个工夫,白洁听见树林子里边有人哼哼,可把他吓了一跳。等来到树林的东边儿一看,这个人在草地上靠着一棵大树半躺半卧,一身三串通扣夜行衣,寸排骨头钮儿,前后用蓝色绒绳勒成十字绊,斜背着一个蓝绸子包袱,脊背后有个空刀鞘,打着裹腿。

  看上去脸色蜡白,黄豆粒大的汗珠子往下掉。一丈开外扔着一口厚背雁翎刀。

  这人三十多岁,细条身材,长眉朗目,通关的鼻子,四方阔口,五官端正。

  只是在左腿肚子上钉着一只三楞凹面透风毒药镖。白洁看到这夜行人无神的目光,渴望求助的神态时,激起了他的义胆侠心。他慢慢地走过来:“朋友,你这是怎么啦?”这人摇摇头:“大兄弟,我的遭遇非三言两语能说清,即使能说清。我与你素昧平生也是无用。请问你这位兄弟为何来到此地?”“我是常德府本城人,每天早晨在此练功,刚才听你哼哼,才到这儿来的。”这人艰难的动一动说:“唉,这位恩公,你是练武的,咱俩有缘,天下练武是一家,所谓人不亲刀把还亲。我虽然身穿夜行衣,但不是坏人。咱二位总算有幸相会,我有一事相求,你肯答应吗?”

  白洁心里很纳闷,这旷野荒效,四下无人,只有我一个,他渴望活命,却不对我苦苦的哀求,也不摇尾乞怜,更不低头相求,看来这人是条硬汉子。

  恻隐之心人皆有之,便说:“朋友,你说吧,只要是我办得到的,我一定答应。”这位面带惨笑道:“兄弟,我只求您一件事,您能办到,在下没齿不忘大恩。”“朋友,你说吧。”“您把那口刀拿来,把我致于死地,就对我有莫大之恩了。”白洁一听:“朋友,这怎么可能呢?”“恩公,您把我杀了,咱二位结个鬼缘儿,您杀我是对我施恩哪。”白洁一摆手:“这万万不成啊,即便我跟您有血海之仇,当你在危难之际,我也不能乘人之危,做此投井下石之事!何况我与你邂逅相遇,素不相识,何能下此毒手?”

  这人听完,长叹一口气:“唉!朋友,你请看,这镖乃是毒药镖,只要中镖见血,无论何处,子不见午,午不见子,六个时辰准死,而且在死时痛苦。您就修好吧,把刀给我拿过来,转身就走,我自刎而亡,您也算修好积德。”“这个……”白洁是个有血性不怕死的好男儿。“朋友,除去自杀之外,中了毒镖就不再有救了吗?”“当然有办法治好,也不必去请郎中,我祖传秘方就能治。可您没看见我的样子吗?谁肯冒这么大的风险,把我这快将命绝的人背到他府上,为我奔走,救我于垂死之时呢?蝼蚁尚且贪生,为人岂不惜命?但我身逢绝路,只是无可奈何呀!”白洁听了这受伤人的一席话,激起自己的侠义心肠:“朋友,巧得很,你真能自己医治,在下不才,倒可以把你背到舍下,有人盘问,就说你是我的朋友,因练武摔伤。”“若此则感恩非浅,只是我这衣服,怕被人看出来呀!”“没关系,您身上把长衫穿好,您的刀我来佩戴。”说着白洁先到树林边上把自己的长衫穿好,绒绳扎住,把这人的小包袱解下来,刀鞘取下,然后把刀拿过来入鞘,挎在自己身上。“朋友,你身上的镖是毒药的,我想把他取下来,免得碍事。”“恩人,千万不能取呀,只要取下来就准得受风,风追药力,发作得更快。您把我的裹腿带子解下一根来,把镖系住,绑在腿上。”白洁解裹腿,稳住毒镖,把这人背起来,大步流星,直奔北门里凤尾巷。

  到了北门,有官兵盘问:“白少爷,您背的谁呀?”“众位辛苦,我的一个朋友,练武不慎摔坏啦。”“您快回吧,赶紧请郎中瞧瞧。”到家后,白洁推开门,来到自己的房中,忙把这位放到床上。这两间是白洁的书房。

  这位说:“恩人,您快把包袱给我,那里有最要紧的东西,我还有好些话对您讲啊。”白洁赶忙拿过来,放在他的眼前。这人打开包袱,白洁一看,里边有几身绸子衣服,他不住的翻找,最后找到一个油纸包,裹着三层儿,打开之后取出一张纸来,上面有密密麻麻的字。这人把纸交给白洁:“恩人,这是我家祖传专治毒药伤的绝方,请您拿着它到药铺去,照方子抓一付来,越快越好。”白洁接过来,转身要走。这人一摆手:“您先别走,我先把该办的事告诉您。我受镖伤已经两个时辰啦,您买药千万不要耽误。我要真死在您家中,这场糊涂官司可不好打。您买药回来,我被药力拿的错死过去,您千万别慌,您把药熬好,澄出一碗来晾温,再把我抱到院中,找一条宽凳子放在上面。如果牙关紧了,您只管撬开,把这药给我灌下去。再准备一大壶凉水,药力行开,我吐一段时间止住,您就给我水喝。我再吐,吐完您再给我水喝,什么时候我说不要啦,您把我抱到屋中,千万记住。”

  白洁赶忙拿着钱,奔鼓楼南大街路东济仁药铺。抓药回来,见这位直挺挺地躺在床上,脸上显得万分痛苦,气如游丝,真是身如五鼓衔山月,命似三更油灯尽。他喊了好几声:“药来啦,朋友醒一醒!”毫无反应。先到院中放好一条宽竹凳,然后把药罐洗净,药放在里边,倒好清水,把二门推开,直奔东厢房,放好竹头木梢,打着火点上,放好药锅。把药煎好,用个茶盅倒出来。把这人抱到院中放好,用大壶盛好凉水,这人的牙关已经紧啦。白洁用筷子撬开,一匙一匙的灌下去。顿时药力行开,果然家传秘方,确有奇验。这人一歪身,“哇”张口大吐。白洁一瞧,吐的多是说绿不绿,说黑不黑的粘沫子。白洁把水壶提过来,这人“咕嘟”一阵喝了不少,接着又吐,反复多次,最后,这位少气无力地道:“恩公,您把我搀到屋中去吧。”白洁点头,扶到屋中坐下。“恩人,您府上有吃的吗?”“我请家母给您熬粥。”

  时间不大,白洁拿来一小碟细咸菜丝,一双筷子,一碗粥。这人吃着,白洁出去把院中的浊污之物全部清除,竹凳搬走,收拾干净。等白洁回来一看,喝!这人左脚蹬在凳上,毒镖拔出,用匕首把所有的黑肉尽皆剜去。白洁没有扰他,一会儿,这人便睡了。这一觉就过午了,等到醒来,白洁再一看,这位脸色渐红,便问:“朋友,您醒啦。”这人站起身来道:“救命之恩,无以为报,恩公请上,受在下大礼一拜。”说着跪下磕头。白洁怎能叫人家行大礼呢,立刻抱住:“略效微劳,何足挂齿,请朋友不要放在心上吧。”

  这位鼻子翅儿发颤,眼睛一红,眼泪要流下来。“恩人救我之命,实是再造。先时顾不过命来,没及时问,现在成啦,请您别怪我失礼,请教高名上姓。”

  “此地是常德府北门里凤尾巷,在下姓白名洁字玉如。”“原来是白恩公,您那么早到城外干什么?”“嗨,因为在下好练武,所以起得早,才与阁下见面,这叫千里有缘来相会,咱们前生有缘。您贵姓啊?”“在下祖居云南府东门里,我姓李名英字士均。先父给起的外号叫腾身步月。”“噢,您来到湖南做什么,仇家是谁,为什么被人家打伤?”“唉,在下来常德访查仇人,被他们暗算,身中暗器,若非恩人搭救,焉有命在?大恩不言谢,在下想与恩公结为金兰昆仲,不知您意下如何?”白洁自从见李英言行循礼,而且一派英雄气概,现在听李英一说,立刻撩衣跪倒,“固所愿也,不敢请耳。兄今提出,敢不如命?哥哥请上,受小弟大礼。”李英也单膝点地双手相搀:“兄弟,愚兄遇难得结良友,平生之幸。既然结为昆仲,就在五伦之内,从此终身不渝!请起。”“哥哥知道,小弟府上现有老母,门户虽然单寒,尚可得以温饱。弟自幼秉承母训,咱既结义,就当禀明老母。”“对,应该禀命而行,再说也该登堂拜母。”

  次日清晨,弟兄梳洗已毕,白洁一抱拳:“哥哥,娘打发我出来请您哪。”

  李英心里很欢喜:“贤弟头前带路。”“您随我来。”弟兄二人一前一后出书房,进二门,在桌子北边木椅上坐着一位老妈妈,白发苍苍,慈眉善目,上身穿蓝布褂,下穿青裙儿,看不见脚。白洁一指李英:“娘啊,这就是我的哥哥,云南李英李士均。”跟着一回头儿:“哥哥,这就是咱们的老娘。”

  李英抢步近前,推金山倒玉柱,磕头就拜:“老娘在上,孩儿李英与娘亲叩头。”老太太本意就是要看李英的相貌,所谓鉴貌辨色,观其外知其内。李英从外面一进来,老太太一看他,步履从容,气度安详,一团正气,虽是武夫可文质彬彬,一看就是有家教的规矩人。老太太立刻叫白玉如:“洁儿,快快扶起你哥哥。”老安人面带微笑:“我儿请起来,坐下谈话。”李英赶紧答言:“孩儿遵命。”李英起来,在老太太旁边的兀凳上偏身坐好。老妈妈细问:“我儿家在何方?”李英欠身回答:“孩儿祖居云南府东门里。”

  “家中尚有何人,父母可曾在堂?做何营生,老身敢问?”“先父母已弃世多年。在世之时,在云南府东门里开了个双盛镖局,业已关闭多年。现在家中尚有您儿媳,一双孙儿孙女,孩儿的事情一时难以对母亲说明。只是孩儿为访仇人来到此地,夜遇仇人,遭了暗算,误中镖伤。若非兄弟搭救,早已不在人世。今又蒙娘亲相留养伤,再造之恩,孩儿粉身碎骨也难答报。”老安人长叹一口气:“唉!孩子,见你举止谈吐,知道你很有家教。这次逢凶化吉,是你父母好善所致,我母子有何功劳可言?不瞒你说,你义父去世尚早,没有三亲六故,我对于你兄弟未免放纵骄惯。今既与你为友,望你替为娘好好教育。今日我把你兄弟托付给你,希望你记住为娘的话才是。”说完,让白洁拿出两卷布头,二十两纹银,送给李英做见面礼。

  这一天晚上,白洁睡不着觉,三更啦,又到书房找兄长论武,一看屋里黑着灯儿,房门虚掩,心想哥哥累啦,不要惊动啦。刚要走,又一想不对呀,兄长是个细人,怎么睡觉不关房门儿?我还是唤醒他为是。便低声喊道:“哥哥,您睡了嘛?”连叫数声,无人答应。白洁推门进来,摸着火种点着了灯,一看屋里收拾得很清洁,衣服鞋袜都叠放得十分整齐,就是兄长不知哪里去了。白洁走到临街的大门,一看也关得很严紧。又到厕所去看,全没有。可早晨到书房一看,李英沉沉大睡,等李英醒来,白洁搭茬着问他。李英一笑道:“兄弟知道愚兄是绿林人,你千万不要对我疑心,认为我背着母亲兄弟夜至别家,非偷即盗,那你可就想错啦。绿林人最讲义气二字,即便万不得已的时候,我与贤弟是手足桑梓之情,乡里之义,就冲你,也永远不会动常德府一草一木,哪有在贤弟家乡做歹的道理呀!”白洁点点头。李英又提:“先头劣兄身中毒镖,是仇人暗算。可我哪儿来的仇人,因何结仇?又为什么背井离乡,抛了你嫂嫂侄男女来到湖南?现在为什么晚上出去?这些个你都急于要知道。无奈不能现在说给你听,现在说了也没好处。请贤弟相信愚兄是个懂礼的血性汉子,永远也不会违礼而行。你想想,我要把事情告诉你,一旦外漏,到那时候不是你泄漏的也成了你泄漏的。所以你别再开口,我也不再提,总有一天你会知道的。”白洁听完点头答应。

  从这天起,白洁不再提啦。这天吃完早饭,李英出去买了一些使用之物,等回到书房,白洁不在,心想到后院内宅给老娘请个安,就势问问玉如干什么去啦。这样,李英来到内院上房门前:“娘在屋里吗?”挑帘子进上房,先给郑老安人请安,然后问安人:“兄弟到什么地方去啦。”“嗨,你还不知道啊,跨院有两间功房,他去练武啦。”“啊,兄弟还练武哪?”“别提啦,刚才他跟我说,自从你来家中之后,高兴的把武艺忘了练啦。我跟他说,古人乐以忘忧,乐以忘食,你这是乐以忘练。这不刚洗完脸就去啦。”李英知道白洁好武,可不知道他会武艺,更不知道他是哪一门儿的,想到跨院看看。告辞出来奔夹道儿,有个月亮门儿,进了门,院子里静静悄悄。有两间东房,房门掩着。李英听见屋里,噗噜,噗噜,像捉鸡似的。他慢慢地来到屋门外,从门缝儿往里看。白洁脱了个光膀,辫子盘起来,手里拿着一杆蜡杆儿枪,叭叭叭地正拧哪!李英看出他是六合枪的套路,可一点儿功夫没有。

  看他练得吁吁做喘,大汗直流,还是直眉瞪眼地练,李英又可疼又可气。气得是不会假充会,疼的是把身体练坏可是一辈子大事。李英心说:这哪是练武艺?简直是受大罪呀!李英等白洁把气喘匀静了,在门外痰嗽一声。白洁一听是兄长,赶忙把枪放在地上:“哟,哥哥来啦。”伸手把门开开。李英进来冲着白洁一笑:“兄弟,练得好枪法呀?”白洁听兄长夸奖,心里好痛快:“哥哥,小弟这趟枪叫六合枪,实受高人的传授,小弟也确实下了相当的功夫,才练得不错了。说真的,五冬六夏也真不容易。您在门外看了半天啦,您是大行家,您看还可以吗?”李英一听还自夸其得哪!便冲着白洁微笑不语。白洁怔啦:“哥哥,您笑得我直发毛,难道不好吗?”“贤弟,愚兄不是讥笑你,也不是戏言,我真不当说,你这功夫只占两个‘三’字。”

  李英左手伸出来三个手指,反复摆动说:“你这功夫练好了费饭,练不好把身体就搭上啦。”“啊,那您怎么说两个‘三’字?”“嗨!贤弟这两个‘三’字,就是从生下来练三天,练到死后接三天,都白费劲哪。”玉如一听,脸上有点不高兴,就问:“哥哥,您说小弟功夫不成,怎么练才成啊?”李英忙回答道:“你也别多心,也别灰心丧志,有道是破釜沉舟,苦心人不负有心人,但是,你既不得其门,也不得其法。这样吧,我把练枪的规矩说一说,再给你练趟枪看看。枪乃轩辕皇帝所留,枪为左兵之祖,大刀乃右兵之帅。凡是练枪的武师,都要讲规矩,穿上长大的衣衫,没有像你这光着脊梁练的。还有练枪专讲枪点枪眼,所谓枪走一条线。可我在外边听你练枪就跟捉鸡似的,连个枪点都没有,这不是瞎闹吗?我说贤弟你不信,我练趟枪法你看看。”

  说着,李英食指拇指一捏枪,平着就把枪拿起来。就这一下,白洁的眼睛都直啦。李英左手一搭枪杆:“贤弟,快穿好衣服,我给你练趟枪。”白洁高兴,辫子放下来,长衫穿好,往旁边儿一站,就看李英左腿崩右腿弓,二目凝神,阴阳把一合,噗噜噜一颤枪,真像玉蟒翻身,金龙探抓,一扎眉心二锁喉,三扎肩肘四勾头,五胸六肋七双腿,八九十狸猫扑鼠,霸王卸甲金鸡乱点头。里潦外滑,崩砸窝挑,吞吐撤放,枪招完全展开。开始一招一式白洁还看得出来,后来只见一片枪尖儿,遍体纷纷如飘瑞雪。白洁感到眼花缭乱,惊讶万分,李英练的是李家家传的秘谱,三十六手绝命连环枪!

  李英练完收住招数,气不涌出,面不改色,连个汗珠儿都没有。“贤弟,看哥哥我练的这趟枪怎么样?”白洁乍撒两手:“哎呀,兄长的枪法与小弟所练有天渊之别,真是曾经沧海难为水!哥哥,这可没说的。古人说乐有贤父兄,谁叫我有您这哥哥呢?投师不如访友。没别的,您教我吧。”李英连连摇头:“贤弟,你练不了哇!”“怎么,哥哥不教我?”李英摇头:“不是愚兄不教,而是你不能练。你出身富家,茶来伸手,饭来张口,你是个膏粱子弟,真正的练武,就要脱胎换骨,真要练个三冬两夏,如果想练就练,不想练就不练,少爷脾气,那就无法成材呀!你白费力,我白费心。兄弟真想学,必须咬紧牙关!我这枪是李氏家传的三十六式绝命连环枪,化成三百六十招。还有我李氏家传十八手闪手花刀,三手绝命刀,我都可以教你。你虽然有腰有腿啦,尚须三年苦功,兄弟你有长性吗?娘能舍得吗?兄弟要想三天打鱼,两天晒网,那可不行。”说完面带笑容,看着白洁。白洁的眉毛梢儿一挑:“哥哥放心,如有不愿学怕吃苦的时候,请哥哥随便打骂。”李英也看白洁的决心很大,便写好了祖师牌位。李英率白洁磕完头,就开始用功。原来白洁聪颖非凡,闻一知十,而且吃得了苦。由于练功心切,把寒冬暑热抛于九霄云外,春花秋月,一晃三年。

  李英一看兄弟练成了,他很高兴。这天练完了功,两个说说笑笑回到前院书房,李英等白洁坐下,问:“兄弟,你的功夫不错啦,看来这三年的苦练可难为你呀。要知道学如逆水行舟,不进则退,今后永远记往,还要练功,不准偷闲躲懒,不过倒不需哥哥看着练了。我想跟你商量一下,愚兄离开乡井几年啦,想回趟家看看,不久还要回来,恳求贤弟在娘的面前替我告假一个月。再请娘给我纹银二十两做路费,娘亲手头有富余就请贤弟费心,如果娘的手中不宽绰就算啦,千万别让娘为难。”白洁听了李英的话,难离难舍:“哥哥要回府看望嫂嫂和侄男侄女,兄弟不敢阻拦。路费不成问题,只不知哥哥真的很快回来吗?不可叫小弟悬念。”李英一笑:“愚兄一生不轻诺,绝无谎言。你舍不得愚兄走,难道愚兄就舍得离开你和老娘吗?”白洁只好来到上房,老太太没有休息,白洁赶忙进来问安。三年光景,老妈妈知道李英是条铁汉,尽管还不知他的来历,可人怕久挨金怕炼,交这么一位知心的朋友,即便自己真的百年之后,有李英照顾儿子,我也能安心于地下了。这时老人见白洁进来,便问:“儿呀,不在外边陪伴兄长,来到内宅何事?”

  老太太看出儿子脸色不愉快。“孩子,到底有什么事情?”“娘,儿子为了李英兄长的事啊。”“你哥哥有什么要紧的事呢?”白洁把兄长要回家探望、借路费的事全都禀明了安人。老太太也是从心里不愿李英走,不过这几年抛妻别子,远离乡井,怎能不让人家回家探望?老安人对儿子说:“依为娘的主意,早就要让他回家看望妻子孩儿去啦。娘虽有这心,可娘不能说出来。说出来怕你兄长多想,仿佛咱们养不起他似的,往外撵人家。现在你哥哥提出来,不是正应当嘛。路费之外我还要送你嫂嫂和侄男侄女一些物件,表表心意。娘立刻准备饭,给你兄长饯行。去吧。”

  一夜无事。次日清晨,李英带好东西、军刃,白洁直送到关厢。李英说:“贤弟回去吧,听娘的话,我很快就回来。连你嫂嫂侄子全带来。”白洁点头,默默地跟着一直到十里之外。李英伸手相搭:“兄弟,送君千里终有一别,不必再送啦。”白洁眼泪围着眼圈转,点头答应。李英上大路,走上好远,见白洁还在伫立相送。

  玉如流下了别离之泪,回到家中禀明母亲。吃完饭以后,白洁躺在母亲床上睡了,老太太认为孩子几年来刻苦学艺,可能有些累。到晚上吃完晚饭,回到书房,清晨起来熟练了功夫,吃完早饭,他又睡了。一连三天,老太太心里着急,这可不成啊,忧闷成病,那还了得!“儿啊,娘也知道,你兄长一走,心里闷倦,可总睡觉不行呀!吃完早饭,你去外面活动活动,不能吃饱了就睡!”白洁怕母亲着急:“娘啊,孩儿一定出去遛遛。”娘俩吃完了饭,白洁答应着出来,到街门前回手带上门,便听见有人嗡声嗡气地问:“兄弟你吃饭啦?”白洁回头儿一看道:“三哥哥,您倒好哇?”这个人三十多岁,五官端正,面带忠厚,只是他的左胳膊又粗又壮,跟小房柁似的,可右膊好像麻秸杆,山核桃那么细。他姓刘单字名德,排行在三,人称左胳膊刘三。刘德为人忠厚仗义,只要街坊邻居有事,总是跑前跑后地张罗。比方说有人挨饿啦找他,他只要有就给你解难排忧,哪怕下午他再挨饿,都不在乎!

  刘三最好练武,每天清早起五更到大树林里来练,就是往大树上掸这两只胳膊。一只三千下,每天如是,风雨不阻。这左胳膊越撞越粗越有劲,不用说急眼打架,就算是闹着玩儿,用左胳膊一碰,你就得出去一溜滚儿。可这右胳膊越撞越乏力,肌肉萎缩,像麻秸杆儿,只要碰一下,痛彻肺腑。白洁遛早弯,出城经常碰上左胳膊刘三。刘三刚出家门看见白洁穿着白绸子裤褂,宝蓝绸子大褂,漆黑刷亮的松三把儿一条大辫子,真够俊的。“三哥干什么去?”“嗨,这不西关龙王庙开光,说书的、唱戏的、打把式的、卖艺的,热闹极啦,赶庙会挂棚脚的人山人海。说真的,三哥并不贪这个,听说有一个卖艺的,是个老人儿,功夫好极啦!我去开开眼。咱哥俩搭着伴去西关吧。”

  两个人说说笑笑奔西关了。刘三问:“兄弟,你现在不是跟朋友练了吗?”

  “哥,小弟比从前是强多了。”“有人说咱们这地方没练武的,还说武圣人没从咱这地方走过。我叫他尝尝哥哥我左胳膊的厉害,我听说他练的枪法不错,你跟他比比。”白洁摇头:“不行,没跟人家动过手。”“嗨!别粘糊,有三哥哪。”

  二人走到庙的东北角儿,这里围着水泄不通的一圈子人。“三哥,咱们进不去呀。”“你去跟人家说说,真是个雏儿,连话都不敢说呀!”白洁无法,过来一抱拳:“乡亲们借光借光,我们要到里边儿看看,您让一让。”

  这位一回头,冲白洁一瞪眼:“想看早点儿来呀,我让你,谁让我呀?”这句话把白洁噎得够呛。“三哥,人家不让。”刘三一努嘴:“你起来,跟着走。”说着用左胳膊一拨拉:“闪开!闪开。”好嘛,他的左胳膊真有劲,前边的人东倒西歪,哥俩挤进来啦。二人这么一看,场地周围用长竹凳圈了一个圈儿,北面有个小竹桌,放着茶壶茶碗,一个小圆笸箩,那是用来放钱的。这个场子是艺人包的,庙会开几天,他就包几天。到时人家把茶端来,凳子桌子放好,桌上还放着一个哨码子。卖艺的大高个儿,黄脸儿,鹰鼻子,花白胡子。白洁一见此人,才惹出一场杀身大祸。